[創作] 從車上看星星

我的車上有一個女孩子。

但那不是普通的女孩，而是突然出現在我車上，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事情發生那一天，我本來在逛大賣場，結果突然接到警察的電話，他們說有人報案，說有一個小女孩被鎖在我的車裡，請我馬上到停車場去。

我一頭霧水，我明明自己一個人開車來逛賣場，車上怎麼會有人？

到停車場一看，員警跟報案的民眾都圍在我的車旁，警察正把臉貼在車窗上，試著找到被鎖在車上的「小女孩」。

我趕緊打開車門讓員警檢查，結果就跟預期的一樣，車上根本沒半個人。

「這是怎麼回事？」

員警看向報案的民眾，那人也一臉困惑地抓著頭，說：「奇怪……剛才我在後照鏡裡面，就看到車上有一個女孩子呀……」

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不過對方當下就跟我道歉，態度也很誠懇，我只能接受，但這時的我已經沒有心情再逛下去了，決定直接開車回家。

車子剛開出大賣場沒多久，我注意到後照鏡的位置好像歪了，於是伸手去調整，就在我剛把位置調回來時，突然一個身影從後照鏡裡一閃而過，緊接著一名小女孩出現在後座，她的雙眼正對著後照鏡，透過鏡面跟我四目相對。

「哇啊啊！」

突然出現的小女孩把我的心跳嚇得停了一拍，我趕緊把車子停到路邊，轉頭正要問她是怎麼上來的，結果我一回頭，卻只看到空空如也的後座。

人呢？我再看向後照鏡，發現那小女孩仍在後座上看著我。

當下我沒有絲毫猶豫，打開車門跳下車，跑到路邊大口喘氣，此刻我受到的驚嚇，比上次有蟑螂飛進車裡還要震撼。

我看著這台從出社會就一直陪著自己的老車，大腦花了一段時間才接受剛剛發生的事，那就是車上多了一個現實裡看不到，但會出現在後照鏡裡的詭異女孩。

聽起來很荒謬，但這就能解釋賣場那個人為什麼會報案了，他一定是剛好瞄到我的後照鏡，然後看到這個女孩，誤會她被鎖在我的車上。

不管怎麼說，這畢竟是我的車子，我不能就這樣棄車逃跑，於是我做好心理準備，再一次回到車上。

後照鏡裡，那女孩仍坐在後座，這時我才冷靜下來，仔細打量她的模樣，那是一名年約八、九歲的女孩子，穿著一件黃色洋裝、頭上綁著馬尾，重點是她的表情，明明是她先嚇我的，此刻的她卻睜著大眼睛、一副無辜的樣子，彷彿她才是受害者。

「嗯，那個……」我思考了一下該如何開口，然後說：「妳是怎麼上來的？」

女孩似乎比我還要緊張，她膽怯地伸出小手，朝前座的置物箱指了一下，我馬上就明白了。

那是今天早上我開車出門時發生的事情，我在路上開到一半，突然有個東西飛到我的車窗上，然後卡在前擋風玻璃的雨刷上面，那東西似乎是先被其他車子輾過，然後才飛到我車上的。

我停車後把那東西從雨刷上拿起來，發現那是一個動畫人物的娃娃吊飾，它似乎待在路上很久了，全身都是髒污跟被輾過的痕跡，還斷了一隻手，我本想把它丟到路邊，但就在那一刻，連我也無法解釋原因，我當時就是無法把它丟出去，而是收進了置物箱。

我把吊飾從置物箱裡拿出來，問：「這是妳的嗎？」

女孩點了點頭，看來她是因為這個吊飾才出現在我車上的。

剛撿到的時候還不明顯，但現在我能感覺到了，吊飾上確實有其他東西的存在，是她的靈魂嗎？或許我就是感應到這一點，才沒有把它丟掉吧。

我看著吊飾上那些被車輾過的痕跡，嘆了一口氣，問：「是車禍？」

我指的是她過世的原因，女孩似乎聽懂了，又點了一下頭，隨後開始揮舞雙手，不曉得在空中畫著什麼，不過從她迫切的眼神跟表情判斷，似乎有事情想請我幫忙。

「等一下，慢慢來，妳在畫什麼？」

我提醒她後，女孩才放慢動作，在空中一筆一劃重複剛才的動作。

女孩的手在空中劃了五筆，是五角星的圖案，接著她把雙手握拳放在眼睛前，做出望遠鏡的手勢。

我很快就懂了，問：「星星？妳想去看星星？」

我一語中的，她整個人坐直起來，用力猛點頭。

「這是妳的遺願嗎？想去看星星？」

女孩點頭的動作更用力了，她還用雙手比出一個大大的圓形，像是在說「要看很多星星」。

遺願竟然是想看星星，好奇怪的鬼……

我看著手中的吊飾，心裡閃過一個想法，那就是現在把它丟掉，女孩就會離開我的車子，我就不用那麼麻煩，還要載她去看星星，但看到她在後照鏡中充滿期待的表情，我實在不忍心這麼做。

該說是身為大人的責任感嗎？我覺得有必要幫她完成這個遺願。

「好吧，我知道了。」我把吊飾掛在後照鏡上，說：「反正這兩天休假，我就好人做到底，帶妳去看一下星星吧。」

聽到我這麼說後，後照鏡中的女孩終於露出了笑容，撇開她突然出現在車上嚇人這一點，她笑起來確實蠻可愛的。

******

利用這兩天的假日，我載女孩到了清水服務區、望高寮、月老廟等地方，都是當地看夜景跟星星的聖地。

我目前的推測是，她生前跟家人一起在某個地方看過很漂亮的星星，那是她最好的回憶，而我必須帶她回去那裡，她才能不抱遺憾地離開這個世界。

到了目的地後，我會找一個好位置，然後停車打開車窗，讓她能更清楚地看到天空，我則會透過後照鏡觀察她看星星的樣子。

她會跪在椅子上，整個上半身趴在車窗邊，認真入迷地看著天上的星星，但看了一段時間後，她總是一臉沮喪地坐回來，那失落的表情就像是在尋找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卻怎麼樣都找不到。

「妳要看的不是這裡的星星嗎？」我問。

她沒回答，只是低頭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或許她自己也不知道，以前跟家人一起看的，究竟是哪裡的星星……

第二天深夜，我開在高速公路上，載著她從最後一個景點準備回家，今天的天氣不好，厚重的雲層把星星全都遮住了。

「抱歉啦，今天晚上沒看不到星星，等我下次休假，再帶妳去其他景點好了……」

我話說完，一邊看向後照鏡關心她的反應，卻看到她整個人往前傾，完全佔住了駕駛跟副駕中間的位置，整個身體幾乎要衝到前面來了。

她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彷彿她等了許久的東西，就在眼前。

「欸？怎麼了？」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向前方。

車頭前方剛好是一個交流道，對向車道、出口跟入口車道的分列路燈一盞接著一盞，交錯排列成一整片的光點。

這時，我聽到了女孩的聲音，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進了我的耳裡。

「……爸爸……媽媽……」她說。

就在這一刻，我跟女孩的記憶彷彿交錯融合在一起，一段回憶突然出現在我眼前。

小時候，每次跟家人開車出去玩時，我在回程的路上總是會睡著。

當我半夢半醒地睜開眼時，總會發現自己還在高速公路上，母親跟家人們仍各自熟睡，只有父親默默開著車，跟著車上的CD音樂哼著歌。

在陰暗的車子裡，高速公路上的路燈顯得特別耀眼閃爍，它們就像流星般，隨著車子的前進在夜空中靜靜滑動。

我終於明白了，這就是女孩想看的星星……

儘管這些路燈不是真正的星星，但在我們的回憶裡，它卻比任何星空都還要燦爛。

或許在車禍發生前，她最後看到的正是這樣的畫面。

而在她的心裡，也把這一幕記成了她看過最美的星空。

******

回到家時，我看了一下後照鏡，但此時我已經看不到女孩的身影。

如願看到那片星空後，她終於能離開了。

我抬起手，輕輕碰了一下掛在後照鏡上的娃娃吊飾，同時在心裡跟她道謝。

我幫她看到了那片星星，但她也幫我想起了那段回憶。

是啊，那確實是我們看過的，最美麗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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