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在成為一條魚之前(限)
看板: BB-Love
作者: itoyukiya (伊藤雪彥)
標題: [自創] 在成為一條魚之前(限)
時間: Thu Nov 20 04:51:39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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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了肉,主角遭受了恐同族群的暴力
對這類型不適的版友可上一頁離開
你花了一個月住院。
在你昏昏沉沉的時候,他們已在胸前畫十字。鐘聲於霧靄深重的下午響起,親朋好友圍繞
棺槨,裡面躺著你親愛的他,伊凡,你以為會陪你繼續走下去的人。
你一滴淚都不流。所有人都盡可能溫柔,以最謹慎的問句,詢問你們為什麼會招惹那些攻
擊。小巷間的群體暴力,甚至帶一點性汙辱,你嘴巴閉得死緊。畢竟你們不曾讓其他人知
道。那一天是你們在一起的第三年。他以為沒有人會看見,你也以為,於是你們鬆懈,在
雪地角落讓雙唇相貼。
他們就把伊凡逮住了。也把你逮住了。
你沒有預料被仇視者盯上之後會怎樣。那時候,你更忙於在拳腳與剝奪下極力抵抗,一滴
淚都不用流的,你想,不能讓加害者更加得意。你撐住了,伊凡沒有。
在莫斯科的冬天,眼淚會凍結在睫毛之間,化作一排透明的蝴蝶翅膀,令所有人看見軟弱
。你不要那樣。你要像伊凡教導你的那樣,咬緊牙根,面無表情,把所有的悲傷都藏在披
散下來的瀏海裡。你做到了,但伊凡看你受苦,他做不到,伊凡一直在呼喚你,涕淚縱橫
,於是更多的靴子落在他牙齒與鼻樑,很多粒白色的憂傷就這麼從口腔掉落。
你是怎樣做到抽離的呢?將伊凡從你的腦海剔薄,一次一些。起先是他的胸腹,在暖房才
會顯現的淡粉色,線條深刻。接著是他的掌壓,肌膚上反覆摩挲過的,你曾經試圖回憶它
們,但它們還是消失了。還有側臉,你們親密過後,他倚在窗邊抽煙,白霧在睫毛尖繚繞
,窗外是聖彼得堡的夜。你在暴力下嘔吐,但你成功抽離了,你不知道你怎麼能做得到。
某處有一間古董店。在涅瓦大街上,當時你們還沒互相揭露心意,僅友好地進行每一件事
情,並在假日形影不離。你們好奇地走入店內。伊凡撥動老式留聲機,放出柴可夫斯基的
旋律。你產生一種憂傷的預感,對伊凡戴著手套的手發呆。
伊凡問,你不喜歡柴可夫斯基嗎?
沒有不喜歡,只是在你這樣轉出旋律後,以後會難以忘記。你幾乎是紅著臉說出那句話。
伊凡似乎聽懂了,靜靜望著你。兩人之間的玻璃櫥窗內,有一對人造寶石袖扣,名叫彼得
大帝的眼淚,你們合資買了下來,一人分走一個,你覺得你取走了他一半的心,他也如此
想。但你十分緊張,因為這樣的相互看重,不知道是否太超過?
你懇求伊凡的家人帶你去墓園。長輩們答應了,知道你們要好。雖然一起出事後,他們的
孩子沒有活下來,活下來的是你,他們也不忍心對你太過冷漠。
帶女朋友來陪你掃墓吧?
我沒有女朋友。
那麼找些其他的人?
沒有其他人了。
他們見到你剛出院慘兮兮的模樣,眼神變得更加柔和。
能站嗎?他們問。或許能坐嗎?
他們很善良。沒有對你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勢或嘴角的裂傷多問。
你知道自己不用人家攙扶,因為你不是那種人。伊凡也不會希望你那樣。在這個國度,眼
淚會在零下三十度凝結。伊凡總在你太過感傷時說,別哭,我們都是冰做的,鐵石心腸才
不會太容易破碎。
但他怎麼當時哭得那樣厲害呢。
明明被幾乎拆裂的是你。
你記得伊凡與你的第一次旅行。他等你時穿一件深褐色長大衣,燙得筆直的領子,長到下
巴的紅髮,有些凌亂,但相當英俊。路過的女孩子向他搭訕,被拒絕了,他見到你的時候
整個人都在發光,你們就在那邊的長椅上吃蜜餞,沒有規劃行程,隨興而自由。
伊凡有過三個情人,年紀太小時的初戀,年紀太大的高中老師,最後一個便是你。你們坐
船橫越莫斯科河,享受冷空氣與風景,晚上找了合適的小旅店,就一起睡在鋪著鵝絨被的
床裡,悶在被窩做愛。棉被裡黑得要命,又喘,你們摟摟抱抱,一下子就落到地上去了。
他扶起你,問你疼不疼。你說不疼。你們忍不住相視而笑。
在不停被毆打時你就是想著這一幕。應該要哭得很厲害的時候,你在緊閉的眼皮後方,注
視伊凡與你在飯店哈哈大笑的模樣。他們愛看受害者悽慘的樣子。你不願令他們稱心,況
且,一起出門約會時總是那樣快樂。你不希望這一次成為例外。
你是那樣安靜地最終承受了一切。
所有的激動與狂怒都發生在伊凡身上,你們是戀人,在冰封大地的國度,必須將秘密藏在
厚重的大衣下,藏在窗簾後,藏在沒有人知道的夜裡。某一天你們忘記藏了,於是不幸便
降臨。是真的,你親眼見到那些不幸化為布條,塞入酒瓶,點燃,拋擲到伊凡的紅髮。於
是你淺灰藍的眼珠也跟著燃燒成廢墟的顏色。
但你是怎樣做到將他抽離的呢?先忘了他的頭髮,那種紅褐色,在陽光下會顯出一點點金
絲的調子。然後是他的背,極其寬闊,有很好的擁抱感,你竟能盡力將他消除。戴著失落
半邊的袖扣,踏過結冰的街道。你記得吃完蜜餞接吻的滋味,深紅色,像一粒凝固的血,
酸而且甜。你預備忘記。
沒能送他最後一程,你也沒有為此憾恨,你只是想,之前你陪伊凡看不幸結局的歌劇,他
沒有哭,那麼堅強。你便誤會了他是堅毅的一個人,誤會了若要和他在一起,必得那樣堅
強。甚至當一場暴力忽然地襲來,當一些人惡笑著分開你的雙腿,你也沒有動搖。你們在
寒冷的晚上遇害,目擊人類對非我族類的荒謬與殘忍,彈簧刀怎樣削去你大腿的肉片,你
都不曾哀號。你總有地方可以回想。你們約會過的基輔。約會過的符拉迪沃斯托克。約會
過的伏爾加河,約會過的薩哈林島。烏拉爾山脈,涅瓦河,然後是聖彼得堡。
你離開你自己。
你們站在廣場上,他指著建築對你說,這是葉卡捷琳娜的宮殿。你對歷史沒有特殊感動,
你看著伊凡,看著他呼出的白霧在空氣中慢慢消散,你為他的美好存在而隱隱心痛。他說
,讓我們上芭蕾舞劇院。你們排排坐著,穿得齊整,有些尷尬,在燈光暗下來的時候悄悄
牽了手。他說,帶你去看冰球。你替他拎著一包好重的護具,他在冰場滑來滑去,你什麼
都不明白,群眾拍手你也就拍了,他給你一瓶伏特加你也就喝了。那酒辛辣,燒灼你的喉
嚨,你覺得醉暖。那是唯一能讓你在冬天感到溫暖的東西,除了他的體溫。
道路被重新鋪設,長椅被重新油漆,景色變了。你試圖在街道間找回你們曾經去過的古董
店,遍尋不著。長出了幾間正在蓋的大廈。你實在是不能重認它以前的面貌。那種陌生令
你難受,可連難受都能漸漸習慣。你將袖扣解下,留在墓碑前。這是一個十分精緻的美麗
袖扣,但你不能留著,你得放下。
無論如何抽離與剝除,你知道你不會忘記那場燃燒。你從未經歷過那樣慘冷的火勢,讓你
渾身血液凍結。被笑聲熊熊包圍,唯有你一人會顫慄的伊凡的慘嚎。你不會忘記他的體溫
,在寒冷的國度裡,被當成了取樂用的篝火。你花了很久時間來回警局,一一指認,最終
將所有魔鬼都關進了監獄。
你學會了與遺忘共存。在每一個沒有伊凡的早晨醒來,沒有他的夜晚入睡。在鏡子裡凝視
陌生人,已經抽除了一部分靈魂的自己。
冬天又來了。聖彼得堡的冬天總是那麼漫長,那麼寒冷。雪花落在你的臉頰,迅速融化。
你坐在橋邊,耗盡整個落日,注視河水緩緩流過,伊凡曾經對你說過,這條河永遠不會停
止流動,就像時間永遠不會停止前進。你一滴淚都不流,因為你不是那種人。
你的每一根骨頭,都在為他的離去而悲鳴。
只是沒有人會聽見。
就像當初沒有人知道你們相愛一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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