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議事潛規則 (48)

李正瑾推開沉重的鋼木門。

屋內的檀香味彷彿沉澱了許久，比往常還要濃厚的香氣飄至鼻腔時，果不其然勾起了李正

瑾後腦杓的疼痛。

「父親。」

李正瑾低下頭，恭敬地向李弘晉請安。

李弘晉坐在他專屬的香檀椅上，他的背脊依舊挺拔，身形卻瘦削了不少。

李弘晉按壓著膝蓋，目光望向李正瑾的後方。

「我來跟您報告選舉的結果。」

「我看了。」李弘晉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回去吧，一看到你就煩。」

李正瑾低垂的睫毛一顫，但他深吸了一口氣，沒有退下。

「葛祺婷贏了。」

李弘晉似乎被李正瑾的堅持惹怒，拍了一下扶手低聲吼說：「我就說了我知道。」

「得票率依序是葛祺婷35%，我33%，潘學祥30%，這是這個選區第一次被翻轉，也是忠建

黨在這區歷年來最低的得票率。」李正瑾繼續講下去，音調平穩。「同時這是平民前線第

一次有人選上立委，但也只有這一個席次，和正黨的席位還是佔了六成以上，在立法院擁

有優勢。」

「……你到底想說什麼。」

李弘晉終於抬眼對上李正瑾。

「我只是如同往常一樣在跟您報告。」

李正瑾沒有避開李弘晉審視的目光。

李弘晉哼笑出聲。

「我竟然也有讓兒子來可憐我的一天，還是你是擔心我會影響你未來的發展？」李弘晉的

指頭在光滑的檀木扶手上敲擊。「放心吧，我在收到傳票之後就沒有主動跟那些人聯絡了

，所以法院判定我只需要限制住居，連具保都不需要不是嗎？」

「……」

「後天出庭，我也會照律師建議的說詞講。倒不是為了你，我只是不想讓自己落入要戴電

子腳鐐的地步。」

「父親……」李正瑾聲音壓低。「您為什麼……」

「夠了，不要得寸進尺。」

李弘晉捶了一下扶手，發出沉重的聲響。

「你現在有什麼資格跟我講大道理？這麼多年辛苦經營的一切全都付諸流水，而你只能用

那些少得可憐的資源，瞎忙半天也沒選上，到底還有什麼好說？這一切有意義嗎？」

李正瑾沉默良久。

「……有意義。」

「什麼？」

「雖然我沒有選上，但我們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

李弘晉聽到李正瑾堅定的發言，笑出聲音。

「拿到33%的選票是比預期中的高，但你不會以為在網路上吸引了一些追蹤者就覺得自己

無所不能了吧。那群人根本沒有在思考，風向往哪裡吹就往哪裡倒……」

「不是的。」

李正瑾生平第一次打斷了李弘晉的發言。

李弘晉的身體霎時僵住。

「不是的，父親。」

李正瑾感到自己的指尖在發抖，後腦在脹痛，但他依舊直視著李弘晉，繼續說下去。

「往年這個區域忠建黨總是可以獲得過半的選票，但這次，這裡第一次選出了忠建黨，甚

至和正黨以外的人選，會有這樣的結果就代表樁腳的影響力不能代表一切。現在，有這麼

一群人，他們是以自己的意志投下選票。」

「雖然您覺得他們愚蠢，會被輿論輕易操控，但他們同時也不停地在重新理解、形塑屬於

自己的理念，這樣的人投下的選票，不會受到金錢或權利的左右。如果我們可以創造出一

個足夠自由而安全的社會，他們就能繼續成長，或許有一天，選舉不會再受地方勢力左右

……」

「是徐雲哲的大兒子讓你的思考變得這麼天真嗎？」李弘晉冷聲打斷。「你也年紀不小了

，如果沒辦法認清現實，就不要從政了。」

李正瑾握緊拳頭，強迫自己不要轉開目光。

他一直都理解現實，他知道他已經陷入滿是灰濘的沼澤，已經徹底墮落的人們不停地將汙

泥往他身上扔。

但他現在也知道，只要有相同理念的人們一起行動，他其實不需要獨自掙扎，不需要回潑

髒水，也可以前進。

或許會動得很慢，或許會走一步退兩步，但並不是停滯，他會在這團混沌中尋找機會，持

續推動改變。有一天，他們可以創造出一條讓大家都能同步前行的軌道。

這一切不是不可能。

但當他凝視著李弘晉，思考該怎麼回應時，他赫然發現，父親的魚尾紋和法令紋不知道什

麼時候已經深深下垂；皺紋拖垮了父親原先冷漠嚴厲的臉龐，混濁的眼白佈有血絲，臉頰

不知何時出現了深褐色的斑點。

李弘晉發現自己手指的顫抖停止了。

自己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想透徹，就算現在和父親爭論，也無法一時半刻就改變李弘晉根

深蒂固的觀點。

他選擇了一條不用再將底線往後推的路。這是他做出的選擇，而他只需要為自己的選擇負

責。

這是他的人生。

即使他未來可能還是會質疑自己的決定，但現在的他，想試著相信自己。

因為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一個人。

「……後天我會陪伴您出庭，這幾天請您好好休息。」

李正瑾說完，朝李弘晉鞠躬。他安靜地關上大門，離開充滿檀香的空間，坐進有徐柏陽等

待他的車裡。

在李正瑾的VOLVO休旅車駛離之後，他原先停的車位，恰好有另一台BMW慢慢駛近，靠邊停

下。

＊＊＊

李弘晉看著李正瑾關上門後，扶著膝蓋站起身。他走到餐桌旁拿起紅褐色的陶壺，倒出琥

珀色的茶湯。

他的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李弘晉皺眉，晃了晃茶杯，沒有轉身。

「又回來幹什麼。」

「原來學長家現在連大門都不鎖了，果真光明磊落。」

徐雲哲悠閒地走近李弘晉身後。

聽到徐雲哲的聲音後，李弘晉暫停了搖晃茶杯的動作，過了幾秒，才慢慢開口。

「……擅闖民宅還這麼光明正大，比不上你。」

「我剛好看到正瑾的車離開，就試著壓壓看門把，結果直接就打開了。」徐雲哲拉開檀木

餐椅，在李弘晉身邊坐下。「學長泡的是什麼品種的烏龍？給我一杯吧。」

李弘晉放下茶杯，白瓷輕盈的杯底撞在厚實的原木桌面上。

「你已經贏了，現在來做什麼，看我笑話也看夠了吧。」

「……贏？」

徐雲哲笑了出來。

「問題從來就不是誰輸誰贏，而是學長，你為什麼會做出這些事。」

徐雲哲仰頭望向李弘晉，眼神透露出一股異常的執著。

「我不知道你還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答案。」李弘晉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現在討論這

些已經沒有意義。」

「對我來說有意義。」徐雲哲的目光沒有離開過李弘晉，像是深怕自己錯過任何一絲李弘

晉表情的變化。「我不想聽律師寫的那些好聽話，告訴我吧，學長。」

李弘晉俯視徐雲哲，良久，嘴角噙上一絲笑意。

他淡淡地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我想要回我失去的權力。」

「我花這麼多時間把學長逼到這裡不是想再聽到這個！」

徐雲哲猛地站起身，雙手拍向木桌。

「我知道學長不是這樣的人，一定有別的原因，為什麼不肯說！」

徐雲哲狂熱的眼神和李弘晉冷漠的目光正面撞上。

「不要把你的正義套在我的身上。」

「不是『我的正義』，是『正義』，是學長一直以來教我的正義！」

李弘晉沉默了一陣子才開口。

「你以前年輕不理解也就算了，到現在你還不懂嗎？盤根錯節的利益關係無法撼動，循規

蹈矩地做事沒辦法成就我們想要的世界。」

「那也不應該……」

「你是親眼看到的，我是如何被迫成為一個什麼都沒有的退休少將。」李弘晉鏗鏘有力地

打斷徐雲哲。「真正的正義是有權力的人就能擁有正義。」

徐雲哲望著李弘晉。

徐雲哲似乎想再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沒有開口。他拿下眼鏡收進胸前的口袋，不再看向

李弘晉。

徐雲哲將餐椅靠回原位，轉過身子。

當徐雲哲走到大門口時，李弘晉嘆了口長氣。

「正瑾那孩子……選了一條可能沒有終點的路，但是那條路應該是符合你心中的正義的，

可以的話就多幫幫他吧。」

李弘晉冷硬的語調放緩了一些。

徐雲哲沒有轉過頭。

「……我會看著他。」

徐雲哲低聲回了這句話後，掩上大門。

李弘晉聽到大門闔上的聲音後，默默舉起瓷杯，看了一眼已經不再冒煙，深沉混濁的茶色

，一口飲下。

他的臉色無比疲憊。

李弘晉彎曲脊椎，拖著左腳緩慢地走向門口。

門喀答一聲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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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第二章，明天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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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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